青皮橘

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嘎龙】白昼梦(一发完)

 

Summary:他们重复坠入爱河。

 

* 双向暗恋,我好没长进

* 土拨鼠之日AU,没看过也不影响

* 感谢阅读!

 

 

 

1-3.

 

郑云龙进门的时候阿云嘎还在睡。这是件很难得的事,毕竟热爱睡眠的是郑云龙,往常都是阿云嘎扮演突入房门将人从被窝里挖出的排头兵角色,节目要结束了,竟然破天荒地由郑云龙来了一次。

厚窗帘拉着,房间里黑得混沌一片。郑云龙没开灯,然而也丝毫没被地上的行李、堆积的纸箱和礼物盒所累,从缝隙里非常准确地冲到阿云嘎床边。他穿的还是睡衣裤,只在外面披了件黑色长羽绒,在凌晨六点幽灵一样游荡进来,游上阿云嘎的床:“嘎子,往里点。”

阿云嘎还在梦中,纯粹是被另一个八尺大汉挤到了另半边,不满地哼了两声。郑云龙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把羽绒服往沙发上一扔,嗖地钻进被子里躺好。他从头至尾连眼睛也没完全睁开,这下终于顺理成章地黏上,没两秒就睡着了。

 

阿云嘎每晚都把手机插到床头柜上充电,于是每天早上听见闹钟声就条件反射地往右上方伸手。然而今天早上他没能成功摸到手机,而是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大脑袋。

他登时全醒了,颤颤巍巍地往后缩,再缓慢地把头转过去,看到了一张熟悉之极很是欠打的脸。阿云嘎明明记得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怎么一晚上过去还能再长出一只猫来?

“醒醒,大龙,该起床了,”阿云嘎凑过去叫他,郑云龙稳如磐石,他只好伸手捏住猫鼻子企图把他憋醒,“快点快点,要不赶不上啦!”

郑云龙不能失去鼻子,只好放弃睡觉,茫茫然睁开一双大眼睛:“啊,哦……”

“你怎么回事,半夜做噩梦了?还是谁给你发鬼片截图啦?”阿云嘎任务完成翻身下床,拖鞋一蹬往洗手间走,途中还不小心踢到横在地上的纸袋,停下来重新往里推了推。

“是做了个怪梦,”郑云龙倒是坐起来了,边说边揉眼睛,一副还在开机的样子,“特别怪,梦里你被变形金刚抓走了,我就来看看你还在不在。”

阿云嘎牙膏都挤好了,听到这话从洗手间探出个头来:“真的假的?是不是你屋里空调又坏了?”

郑云龙坐在一堆柔软的被子里,头发不成形状地支棱着,他甩了两下也没起效,只好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看向阿云嘎:“空调挺好的。我逗你呢,就是要录最后一期了,心里有点空。”他看起来稍微清醒了一点,又抻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没事,你弄吧。”

阿云嘎缩回去开始刷牙。郑云龙路过洗手间门口,但没停,留下一句“我去拿一下我牙刷”。阿云嘎能听出隔壁的门嘀了一声,过了一会自己的门又嘀了一声。郑云龙非要和他凑在一面镜子跟前,阿云嘎毫不留情地指出他刷牙像咧开大嘴的史迪仔,而郑云龙反驳一个人不能既像满口牙齿的史迪仔又像无牙仔,他只是光头强。光头强洗脸时却遭到头发太长要被打湿的危机,最后还是阿云嘎伸出援手,全程给郑云龙按住两片飞扬的刘海。

“龙哥,剪剪头吧!”阿云嘎已经说了无数遍,没有用,但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说,“我真怕哪天你在外面走,风一吹,你这刘海就给你盖住,然后脚底下再踩着点什么,哎呀呀,”他皱着眉毛,又想笑,又真心实意地为大龙心疼,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太惨了!”

郑云龙正在擦脸,露出一只眼睛来瓮声瓮气地回他:“我剪了有什么好处?”

阿云嘎一脸惊奇:“你答应啦?”

“我没有,我是在问你呢。”郑云龙用完了他的毛巾开始用他的护肤品,好在他搞不懂阿云嘎那些瓶瓶罐罐,也就可着一瓶意思意思。

阿云嘎:“你会变得更帅。”

“那没必要,我也用不着。”

阿云嘎绞尽脑汁又想了会儿,确实没想到别的什么好处。两个人已经旋风般收拾停当,坐下来吃早饭的时候阿云嘎才又续上一句:“你现在看得到盘子里是啥吗大龙?”

郑云龙:“行了,到时候剧组肯定给我剪。”他一副睡不够的憔悴模样,眉毛耷拉着,然而啃包子仍然孔武有力,一口下去没了半个。阿云嘎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脸上除了困字还写着一点说不出的愁,可是他不会读心术,最后把自己盘子里的包子夹过去权当哄人了。

郑云龙抬起头瞭他一眼:“你不吃啦?”

“我吃饱了。”阿云嘎盯着郑云龙微微凹陷的柔软的两腮,“你多吃点。”

郑云龙把包子夹起来,举着,不吃,冲他晃悠:“你知道吗嘎子,我昨天做梦就梦见你吃早饭的时候把你的包子给我了。”

“你刚才还说梦见我被变形金刚抓走了,我被抓走了上哪儿给你包子?”

好一个逻辑严密的阿云嘎,郑云龙无语凝噎,乖乖埋头吃饭。

 

化妆的时候郑云龙差点又睡着了。他闭上眼就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太真实了,他活了二十九年做过的最真实的梦。什么变形金刚当然是骗内蒙人的,郑云龙梦到的就是这一天:他早上差一点睡过头,将将赶上和阿云嘎一起吃早饭。酒店今天的素三鲜包子做得挺好吃,他把自己拿的吃完了,阿云嘎还匀给他一个。吃饱喝足去录节目,阿云嘎先上的首席,自己后上的,没绷住哭了,说了一大堆话,又和王凯、蔡程昱和永远逃不过的那家伙拥抱。

郑云龙把头枕在阿云嘎肩膀上的时候绝没想到这只是个梦。他只是想,好时候又要结束了。阿云嘎很温柔的拍他后背,是好哥们的那种拍法,然而两个人的耳朵尖儿还是很亲密地蹭了一下。

郑云龙很不争气地想流眼泪,大学毕业那会也这样,他上去拥抱老班长。班都要散了,班长已经名存实亡,郑云龙死死搂着那一把瘦骨头,仗着醉意反反复复地念那个名字:嘎子……嘎子啊……

阿云嘎应他:怎么啦,大龙?

郑云龙什么也说不出来,难道要他说早点回去、你女朋友还在等你?他只得直起身来又喝光了一杯,阿云嘎这次没有按住他的杯口,他看郑云龙的眼神像关照一个委屈的孩子。

此时此刻的感觉竟然与六年前颇为相似。郑云龙抱了几秒钟,潮水般的掌声和明亮的灯光提醒他这里不是昏暗的小饭馆,他不再拥有黏着这个人不撒手的特权。明天他们即将分道扬镳,阿云嘎不再睡自己对床,也不再住自己邻门。

好时候真的结束了,郑云龙坐下的时候想,那句话他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节目录到凌晨,郑云龙全身散架地倒在床上,觉得大概不到半小时就要被拽起来。结果却意外地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被子也好好盖在身上,手机闹钟响个不停。

他随手关了,又往被窝里缩了缩。今天没任务了,凡事都不着急……直到阿云嘎刷门卡进来,像从地里刨萝卜似的刨他:“龙哥!别睡啦!一会造型老师就来追杀你了!”

郑云龙很气恼,他的情绪都在昨天被来回颠倒着挤干净了,今天宛若一支空牙膏皮,十分干瘪没有生气:“造型老师早回家了,别逗我……”

阿云嘎嗖地把手按上他脑门儿:“大龙,你发烧啦?怎么说胡话呢?”

郑云龙:“行行行,我起,你咋这么精神,我真是服了……”

“大龙,”阿云嘎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我怎么觉得你状态不对,一会儿上台不会忘词吧?”

郑云龙很迷惑:“……上台?上什么台?”

阿云嘎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今天录最后一期呀!”

郑云龙眨眨眼,又眨眨眼。“哦,”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做梦来着,梦里把最后一期录完了。”

阿云嘎长出一口气,确定郑云龙既没傻也没失忆,只是没睡醒。“快点收拾,好了叫我啊。”

 

阿云嘎把包子夹给他的时候郑云龙还觉得只是个巧合。等到吴碧霞老师冲着自己笑出花腔女高音的时候他开始觉得不对劲儿,这种感觉在首席六人落定之后达到了巅峰。郑云龙抠着椅子扶手想,怎么和我梦里一模一样?

他往阿云嘎的方向投去一瞥,后者心灵感应似的扭过来看他。离得太远,只能打手语,阿云嘎在空气里画了个问号。

郑云龙摇摇头。导演开始安排下面的流程,郑云龙说再见的时候还是哭了。醒也流泪梦也流泪,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哪来那么多盐和水。大概是因为他要离开阿云嘎了,一个人如果要割掉一块心脏确实应该流泪的。

他入睡的时候眼睛还有点肿,两颗水葡萄似的,醒来却已经全好了。郑云龙关掉闹钟,屏幕上的1月6日针一样扎眼。他盯着看了几秒钟,翻身起来披衣服,抓起房卡出了门。

哪怕全世界都脱轨,只要阿云嘎还在,就都可以解决。郑云龙夜闯空门,确认阿云嘎还好好在床上睡着,于是倒头就睡,万事醒来再说。

 

郑云龙被阿云嘎叫醒,在阿云嘎的床上,这回和前两回都不一样。但阿云嘎还是把自己的包子给他了。一口咬下去的时候郑云龙真希望它不是素三鲜馅儿的,哪怕是螺蛳粉馅儿的也行啊,不过显然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愿望。

郑云龙不由得想起他看过的那些神神叨叨的电影,梦境套梦境,让人迷失其中分不清真假。或许他以为自己醒了,其实还没有,他还在梦里。郑云龙想得入神,接台本的时候不注意叫纸的锋利边缘划了一下,砍在食指上细而长的一道红痕,微微渗出血,衬得皮肤苍白。他感到一丝刺痛,是梦里不曾有过的。

郑云龙抬起手来舔掉血迹,结果被阿云嘎撞见,后者一把抓住他的手:“受伤了?”

“没事,”郑云龙不着痕迹地往回抽,“就是让纸剌了一下。”

阿云嘎不依不饶地拽过来。确实是很不起眼的一道伤口,然而看在眼中好似瓷器上的裂纹。阿云嘎看得眉毛都皱起来:“你今天怎么啦?紧张?”

郑云龙哼笑一声,笑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有什么好紧张的……”我都上台唱过两遍了。

他这副态度在阿云嘎看来显然不足听信,但时间已经不够他们完整地谈一场话,阿云嘎只好捏捏他的小臂以示安抚。郑云龙这下真的笑了,笑得眉目舒展,是阿云嘎最熟悉的那种爽朗柔和的样子:“没什么大事儿,”他嘴角还向上提着,“我明天就告诉你。”

 

 

4.

 

郑云龙并没有等来明天。他坐在自己床上一分一秒地数,三点,四点,不知哪一刻他陷入了昏睡,直到钟声响起。

1月6日早上六点整。

会不会是手机坏了?郑云龙抓起房卡往外冲,走廊里冷得人打哆嗦,冻得他睡意全无。他一把翻过阿云嘎放在床头的手机,一模一样的日期。

“嘎子,”他蹲下来,小声地喊那个名字,像呼唤一个咒语,“嘎子,阿云嘎……对不起,不是故意想吵你睡觉,”他声音颤抖,甚至有点胆怯,“今天我们是什么安排?”

被吵醒的人半阖着眼嘟囔:“录十二期呀,干嘛,几点了……?”

“……六点,你再睡会儿吧,我在你这挤一下。”郑云龙在阿云嘎给他让出来的窝里躺好,却睡不着,阿云嘎转过半圈来对着他:“大龙——”他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看见影影绰绰的半张侧脸,“——大龙,你怎么哭了?”

“我困的,”郑云龙伸手一抹,那点泪痕就消失在黑暗里,“在我屋睡不好。空调又坏了,冷。都给我冷哭了。”

“怎么还和大学时候一样……两百斤一大汉怕冷,说出去谁信,冬天手还没我热乎。”阿云嘎似乎要和郑云龙唠两毛钱的,然而声音里的困意越来越浓,“最冷那两天还来抢我被窝,要不是我罩着你没让建新他俩知道,他俩能笑你笑到毕业你信不信?”

“我信,”郑云龙压低声音哄他,“班长对我最好了,快睡吧。”

按理说瘦冷胖热,在他们二人身上却完全相反,Collins一双手好像刚从冰柜里取出来解冻,每每都把Angel凉得一激灵。阿云嘎教育他:“你得多运动运动,知道吗?”

郑云龙像条大猫一样盘在阿云嘎的被里,抱着手机听歌,嗯嗯啊啊地胡乱点头。阿云嘎再要说,他就把另一只耳机塞进班长耳朵,阿云嘎就把这茬忘掉了。

阿云嘎听歌的时候爱闭着眼睛哼哼。郑云龙很喜欢他这个习惯,因为那个样子很适合亲吻,尽管作为郑云龙的他一次也没吻过。

其实阿云嘎还有很多种适合亲吻的样子,他长了一双薄唇,像一对柳叶,或者两片弯刀。柳叶可以作笛奏乐,正好阿云嘎很会唱歌;弯刀可以杀人剖心,而阿云嘎甚至没有动手,郑云龙就已经把心献出去了。

这件事连郑云龙自己都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他以为阿云嘎虽然写满了他生命中的一页纸,但是是可以翻过去的;没想到阿云嘎入木三分、力透纸背,他翻了许多页,还能听见草原上的风声,在空荡荡的胸腔引起回音。

 

-

 

节目录完已经要半夜了。单说录节目其实没有什么,但是情绪波动和损耗太大,让阿云嘎感到极度疲劳。他不像某个哭包,气压变动都能被迫挤出几滴水来,他是真的很久没这么流眼泪,所以累得够呛。

哭包本人今天兴致也不高,埋着头跟着他大步流星地往房间走,说话声还有鼻音:“嘎子,几点了?”

“两点十七,”阿云嘎在门口站定,目送郑云龙开门:“记得敷一下眼睛,不然明天要肿。”

郑云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道:“你进来坐会儿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他眼睛已经微微肿了,被揉开一片桃花色,水光淋漓得好像随时会再滴落一颗泪。阿云嘎一扭身就跟着他进了房间,他今天本来就担心郑云龙的状态,更别说郑云龙用这样一双眼睛对着他。

郑云龙先去洗脸,没过多久出来,两片前发打湿又擦干,一缕缕垂着。阿云嘎看不过眼:“弄个卡子别一下嘛。”

郑云龙抬手撸了两下,浑不在意地在床上坐下。阿云嘎本来躺在对面的沙发里,这时候也站起来坐在他旁边:“大龙,你说,到底怎么啦?”

郑云龙没头没脑地说:“四。”

“四?四什么?”

空调呼呼地吹风,吹得人头上热身上冷,阿云嘎永远暖烘烘的手握着郑云龙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郑云龙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摇头,说:“没什么。”

阿云嘎感到一阵心慌:“不是,大龙,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

郑云龙垂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嘎子,我的烟弹没了。”

鬼才信是因为烟弹。阿云嘎有点生气,更多的是着急,郑云龙对着他一向话多,今天却锯嘴葫芦似的让他难受。他要站起来,被郑云龙拉住了手,只好解释:“我给你倒点水。”

郑云龙不动如山,看着阿云嘎陀螺似的滴溜溜转,烧水、倒水,又给他披毛毯。郑云龙嘴硬,一边说“我不冷”一边接过来裹得严严实实。阿云嘎早已看透,言简意赅地回复:“你放屁。”

两人各捧一杯热水,郑云龙试图直接兑矿泉水冷却,被养生达人阿云嘎制止,只得小口啜饮,还被烫得咝咝吸气。他睫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没干的水还是升腾的蒸汽,扑闪得令人怜爱,完全打动了唯一一位现场观众。阿云嘎道:“大龙,真的,你说吧,还是说出来好一点。”

郑云龙抿了一小口水,慢吞吞地说:“……大二那年你的报纸没了,不是大川干的,是我卖废品的时候没注意……”

阿云嘎睁大了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憋出来“你行”俩字,又很迷惑:“你说说你,怎么干点什么坏事都有人来包庇你?”

郑云龙脸藏在杯子后面偷偷乐:“我没干坏事,我是真没注意!我后来给你订了一年的北京晚报还有青年报嘛!”

话虽如此,大学时候的郑骆驼确实已经非常招人疼爱,任谁看到这开心果都忍不住上去逗两下。阿云嘎有时候都怀疑郑云龙的二百斤是叫那些哥们姐们一口口投喂出来的。偏生这猫野得穿百家巷、吃百家粮,却总是回来蹭阿云嘎的腿,什么事都少不了老班长。

北京的夏夜干而热,苍蝇馆儿里的灯泡还没有星星亮,星星也没有男孩子的眼睛亮。郑云龙被一圈空酒瓶包围着,杵着腮醉醺醺地问他,班长啊,你说十年后咱们都在哪儿呢,还有几个人能在舞台上啊?

阿云嘎喝得少,咬字清晰:我怎么知道,但我会一直唱的。

郑云龙把脸埋在自己的玻璃杯里,没找着酒,探过来喝阿云嘎的,唇边一线泡沫:我也唱。我一直都在,嘎子,我一直在!

阿云嘎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摸摸男孩的头发。寸头,扎手,又毛茸茸的,其实摸起来很舒服。他说,行。

郑云龙毫不讲理,咕咚咕咚地把阿云嘎的酒喝光了。他嘴唇紧紧贴在杯子边缘,吃掉了上面很浅很淡的唇印。阿云嘎的视线无法从这个画面上转移,他的心跳甚至空了一拍,化作一声重鼓,咚地敲在他天灵盖上。

 

他后来确实交过女朋友。很好很可爱的女生,但就是无法和他的齿轮吻合。岁月拨弄他的轴心,他自身转动已经艰涩而痛苦,不能再接纳另一个不相容的他者。

 

这轮夜间谈话到这里实际就算结束了。阿云嘎拿起外套和帽子:“早点睡,晚安。”

郑云龙摆摆手:“晚安,明天见。”

 

 

5.

 

阿云嘎打开房门的时候正碰上郑云龙出屋。他感到颇为惊奇:“呦,这么早!”

“一般一般,”郑云龙甩甩头发,“嘎子,那什么,你还记得大二有一回大川把你报纸弄丢的事吗?”

“我记得啊!后来你不是还给我订了那个,那个,青年报嘛。”阿云嘎一脸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干什么,大川给你打电话啦?”

“没有,”郑云龙条件反射地啃咬嘴唇,“就是想起来,问问。”他们快走到餐厅了,郑云龙说:“我今天不想吃包子。”

 

 

32.

 

散场之后休息室里闹哄哄的,简直是美声菜市场。阿云嘎瘫坐在沙发上,头从靠背上无力地滑落,和旁边郑云龙的脑袋靠在一起,组合成一个“人”字。

“今天你唱得真好,”阿云嘎嘴唇翕动,“跟昨天彩排比简直是飞跃式的进步。”

郑云龙气若游丝:“三十二遍。”

“哎呦,”阿云嘎试着动了动脑袋,动不了,一个姿势固定了太久,“昨天晚上都几点了还加练,太优秀了龙哥。”

郑云龙用鼻腔“嗯”了一声,道:“结束了,回房吧。”

他话音刚落,工作人员跑进来通知选手全部收工,各回各家。他们两个本来和漏光气的气球一样萎落在地,终于被充进了一点氢气,慢悠悠地立起来飘回了酒店。

走廊里除了他俩空无一人,郑云龙飘着飘着就贴到阿云嘎身上:“太冷了,去你屋睡行吗?”

他脑袋搁在阿云嘎肩窝里,偏头就能吻到。阿云嘎脖子跟打了钢钉似的笔直,又受到不可抵抗的吸引,一时间差点抽筋:“那你得求我。”

郑云龙困得吐字带丝,字字黏连:“嘎子,求你了。”

他都这样说了,阿云嘎还有什么办法?他一直都毫无办法。

 

 

56.

 

唱I’ll Cover You之前他们两个被安排在台下候场,调度忙出轻功,口令在虚空中来回交织,反而没人搭理他们两个。阿云嘎小声嘟气,低着头看郑云龙玩他西装扣子,解开又扣上,来回反复。

“龙哥,”阿云嘎虽然叹了气,但脸上在笑,“你有三岁吗?”

郑云龙总算放过了可怜的扣子,给他系好了,又把前襟抚平。“我十二了,嘎舅,你也太不关心我的成长了!”

阿云嘎用食指隔空点点他,虚张声势的警告。郑云龙被镇压一次,又冒出新的鬼点子:“我们玩真心话吧。”

阿云嘎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怀好意,要皮自己一波。还好意思说黄子弘凡最皮,他看郑云龙也不遑多让。但是他也无聊,于是点头说好:“怎么玩?”

“石头剪子布。”

阿云嘎上来就输了,两手一摊:“随你问,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问什么。”

郑云龙清清嗓子,又往前站了站,好像要把阿云嘎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大三期末之后出去吃饭那次,你还记得吗?”

阿云嘎抿着嘴点点头。他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关于那个夜晚秘密的画面。它原本应该被风吹散了,却在此刻被人从时间之河里一片片地打捞起来,要拼凑出完整的答案。

幸运的是工作人员突然过来叫他们上场,算是逃过一劫。郑云龙没有再问,但阿云嘎觉得他只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57.

 

郑云龙不再摧残那颗可怜的西装扣,而将这个游戏提早了一分钟。他看着阿云嘎忽然飘开的眼神,含在嘴里的那个问句吐出来就失去了问号,变成了陈述。他说:“你亲了我。”

灯光突然黑下去,好像天地拉上帘幕,为他们隔出一方孤岛。郑云龙摸索到阿云嘎的肩膀,感受到巨大海面下的漫长沉默。他很轻声地说,现在还算数吗?

黑暗中阿云嘎变成了一尊石像。他被海水冲刷、腐蚀,被沙石掩埋,不再有一开始的光滑漂亮,模糊了五官轮廓的线条。他失去了他的嘴巴,无法开口说话。

灯光再度亮起,郑云龙退开一步,两手举起来,是个投降的姿势:“……好,我知道了,我什么也没说,”他神态平静,却充满了紧绷的僵硬,如果不是还在后台似乎就要转身离开,“怪我,我不该问的。”

阿云嘎张了张口,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带:“——为什么问这个?”

郑云龙深深凝望着他,并没有回答,而是说:“要上台了。”他转身转得很快,像是要掩藏什么。

 

那之后他们并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好不容易中歇,郑云龙在楼梯间里抽烟,阿云嘎像装了追踪器似的跟过来,帮他把开了一半的窗户关了。“感冒了吧,别乱来。”

郑云龙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掐着烟的手指尖泛着受冷的红和冰凉的青白。“谢谢。”

阿云嘎觉得自己也是怪,不回答郑云龙的问题,又上赶着往他这凑。窗户外面长沙阴沉沉的天并没有什么好看,两个人依旧一言不发地看了许久。郑云龙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嘎子,如果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

阿云嘎上下打量他:“……别呀,龙哥,你要和我说你是外星使者吗?我可不会相信的啊。”

“没有,”郑云龙并不回看他,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我只是想,万一世界末日之后地球并没有毁灭,有些人要怎么面对自己前一天的所作所为——如果他偷了银行,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郑云龙终于转过头来,咬着唇,却很坚持地睁着眼睛直视阿云嘎,把手上的IQOS慢慢递到他嘴边:“你说那天我喝了你的酒,那我把这支烟还给你——你要吗?”

 

阿云嘎低头看着那支藏蓝色的IQOS。是他从日本带回来的,郑云龙很听话地接受了,没再抽卷烟,就是得常向阿云嘎讨要烟弹。阿云嘎每次都买的很足,但大部分压在北京的家里,就等着郑云龙给他打电话,或者见面时候了然于心的一笑,冲他扬扬眉毛:嘎子!

他爱极了郑云龙所有古怪的小表情。他们相互陪伴,形成一种亲密而稳固的关系,虽然止于更进一步,但试探可能导致毁灭性的崩塌,阿云嘎认为人不可以太贪心。

直到这一刻。

阿云嘎不晓得郑云龙是怎么知道那个秘密的,除了夏夜的昆虫和风本该无可见证。然而郑云龙已经越过边界,向他坦露底线和真心,阿云嘎便失去了所有负隅顽抗的理由。

他含住那支烟,像曾经含住男孩涂满酒液的嘴唇。

 

-

 

回到房间,门一关,终于又只有两个陷入恋爱的毛头小子。阿云嘎去挂衣服,被郑云龙从后面整个抱住,连体人似的掀翻在沙发上。阿云嘎翻了个面,反客为主地压住嫌犯就地捉拿,又滥用职权轻轻接了个吻。两人岁数加一起都六十了,完全也不脸红害臊,只觉得新奇,安静地对视了几秒。

郑云龙开口说:“我没想到你会答应。”

阿云嘎身体很累,但精神焕发,侧身凝视着他:“我也没想到你会问。”

两人十指相扣握着手,搭在腿上。郑云龙忽然动了,空闲的那只手在周围乱摸:“几点钟了?”

“两点四十六,”阿云嘎替他掏出那只手机,“该睡觉了。你好精神啊,今天都没听见你喊困。”

郑云龙微微噘着嘴:“不想睡,怕一觉醒来你跑了。”

“我跑?我不会跑的。”阿云嘎站起来收拾床铺,想了想,把立起来的枕头放倒,和原本的那个并排,“要不你今晚在这睡吧?”

郑云龙当然很愿意。两个人同床共枕的次数不少,但关系头一次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一时都不能立刻睡着。郑云龙实在躺不下去,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阿云嘎也在看他。

阿云嘎咳嗽一声:“要不我把廊灯关了?”

“不用不用,”郑云龙赶紧把眼睛闭上,片刻又睁开:“你明天要是失忆了,我可怎么办?”

“你怎么大半夜还讲笑话,”阿云嘎一本正经地给他掖被,“我不会失忆的。”

郑云龙不依不饶:“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一个暗号,就算你失忆了我一说也能马上对上那种。”

他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很操心这个问题,于是阿云嘎只好说:“那你就说,阿云嘎,叫你之前偷亲我,我现在就来亲你了!”

郑云龙咋舌,嫌傻,阿云嘎拒绝提供其他答案,好不容易给糊弄过去了。

 

分量太重的人真能轻易忘记吗?半梦半醒之间阿云嘎想起那句歌词*,哪怕是忘了,梁山伯依旧能牵动祝英台的眼泪。但他们不要做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就是郑云龙和阿云嘎,严丝合缝的一对齿轮,两个尘世里相爱的普通人。

 

 

58.

 

“阿云嘎,”郑云龙站在来过无数次的房间里,裤兜里装着没被抽过的烟,手上带着新鲜的隐痛的伤口,面对阿云嘎说出他教自己的那句魔咒:“我知道2012年6月26日发生的所有事,我来还你那个吻。”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像地球引力唤起的潮水,被另一个人用双唇接过去。

 

 

99.

 

郑云龙坐在椅子上玩手机,顶着一头五彩斑斓的小卡子等化妆师回来,没等到化妆师,却先等来一个阿云嘎。阿云嘎收拾妥当,玉树临风,弯下腰来小声道:“你早上吓死我了。”

他凑得很近,说话带起来的气流让郑云龙觉得痒。“我就是一秒钟也不想等。”他亲了一口并在一起的食指和中指,然后按在阿云嘎唇上:“帮我拿杯咖啡呗,蔡蔡桌子上有好几袋,随便哪个都行。”

阿云嘎很受用地直起身来,拔腿去了,拎回来两杯美式。“你怎么知道蔡蔡助理买了咖啡?我过去的时候她才刚回。”

“我还知道你外套里有一百三十七块钱,还知道你把我的烟都藏你家里头了,”郑云龙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阿云嘎,“我知道很多事,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阿云嘎被戳破也笑眯眯的,想掐郑云龙的脸,碍于上了一半的妆而没有动手。“大龙,那你也告诉我一点呗?”他一手握着郑云龙的后脖颈,拇指来回摩挲,“光是你知道我,这可不公平。”

郑云龙拖长音嗯了一声,很犹豫的态度。化妆老师在尾音里出现,阿云嘎只好先行离开,郑云龙则再次开始啃咬嘴唇。

 

他在经历美满的一天,和兄弟们一起,有歌可唱,有梦可做;故事虽然写到结局,但不会被阖上,反而停留在最后的章节;他还拥有了爱人。

他总是在第一时刻找到阿云嘎,因为他不想浪费半点时间。郑云龙重复坠入爱河,而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每一条河流都回应了他的爱,可他仍然害怕第二天的阿云嘎会拒绝他。

这个诡怪的时间莫比乌斯环里,阿云嘎是郑云龙的立身之地。

 

-

 

阿云嘎洗完澡出来发现郑云龙坐在床上,穿着那件道袍似的黑卫衣,头发湿哒哒的,像淋过雨的猫,一团凄凉。

“怎么了大龙?”他盘腿坐在他对面,“我以为你睡了。”

郑云龙低着头,手指在床面上爬行,爬上阿云嘎的膝盖,被阿云嘎一把抓住握紧。他慢腾腾地说:“那我湿着头发睡觉,你又要说我。”

阿云嘎嗨了一声,“我给你吹吹?”

郑云龙把他按住,没吭声,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阿云嘎娴熟地捋他后背,小声哄:“聊聊?……不聊也没事,不聊就吹头发。”

郑云龙抱了一会,终于说了话:“我说你衣服兜里有一百三十七块钱,我说的对吗?”

这阿云嘎怎么知道,只好把外套掏出来数。左右兜加一块只有一百三十二,郑云龙示意他:“还有胸口那个内兜。”果然摸出来五块。

阿云嘎握着一把钞票,看得呆了:“大龙,你转行变魔术了?”

郑云龙摆摆手:“嘎子,我下面讲的这些话呢,也不指望你信,但是你听完也不许说我神经病。”他一双猫儿眼在夜里扩得更大了,又黑又亮,几乎把阿云嘎给定住,“今天,1月6号,我过了九十九遍。”

 

郑云龙把所有事都给阿云嘎讲了,从两点多讲到四点多。他们并肩躺在床上,他的头发是被阿云嘎吹干的,手也被握着,很暖和,叫他关不住话匣子。

郑云龙最后道,我怕它不会结束,也怕它会结束。

他没有问阿云嘎相不相信。

 

“你还醒着吗?”郑云龙本来平躺着,忍不住扭过头去,想看看阿云嘎是不是听睡着了。

“醒着,”阿云嘎许久没开口,一说话还有点哑,“每一次我都不知道么?”

“你知道也没有用啊,说实话,我到现在也在想,是不是只是一场梦。”郑云龙闭着眼睛,他也很累了,强撑着在继续,“你说这事整的,我真他妈要疯了。每天晚上和你一起睡,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是我一个。”

“那我们没准得拉着手睡觉。”阿云嘎接他的话,“我把你死死拽住,看看能不能行。”

郑云龙扑哧乐了,“你以为演电影呢?”

“试试呗。”阿云嘎真的扣紧了他的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们什么都可以试试。”

郑云龙顺着他的力道张开五指:“好,试试。”

他们像一对牵着手许愿的小孩子,除了彼此一无所有,还是要向神灵请求缥缈的恩赐。郑云龙已经闭好了眼睛,结果阿云嘎又蹭过来,在他额头上一吻:“这个也补一下,迪士尼里一定得有这个情节。”

“那你还少句台词。”

“我知道,”阿云嘎滑下来一点,温柔地贴他的唇,让声音的震动好像从两个人嘴里同时传出来,“我爱你。”

 

 

0.

 

六点的生物钟把郑云龙叫醒。他的胳膊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变得很酸,他动了动,引得旁边的人跟着一动。

郑云龙眨眨眼,又眨眨眼。握他的手很热,来自游牧民族的体温。

万物归位,他长出一口气,对睡梦中的阿云嘎道:

“好啦,嘎子,你抓住我了。”

 

 

 

Fin.

 

 

* “这个人是谁?我没有准备,在他面前流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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